518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寵冠天下在线阅读 - 李曜獄

李曜獄

    

李曜獄



    她靠著變賣身上最後一點首飾,搭上了一輛前往京城鄰近、由李曜獄所轄的城池的牛車。一路顛簸,她始終緊緊護著小腹,臉色蒼白,嘴唇卻因為長時間抿著而沒有一絲血色。那座繁華的城池在她眼中,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另一座深不見底的賭場。

    當她終於踏下牛車時,城門的喧囂與熱浪撲面而來。這裡的一切都與京城截然不同,空氣中沒有拓拔囂霽那種壓抑的肅殺之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活潑,也更為潛藏暗流的氣息。街上的行人臉上帶著忙碌而警惕的表情。

    她依照李曜獄的話,打聽到了那家名為「無歡樓」的地方。它坐落在城中最熱鬧的街市,卻又奇異地與周遭的喧鬧隔絕開來。黑瓦飛簷,門口掛著兩盞孤零零的燈籠,明明是白天,卻透著一股涼意。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裡面的光線有些昏暗,只有几束光從雕花的窗櫺透進來。樓內異常安靜,只有夥計在擦拭著桌案。那夥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破舊的衣衫和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但臉上沒有絲毫驚訝。

    「姑娘,想吃點什麼?」

    他禮貌地問道,語氣平淡。她知道這是暗號。她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拿出那枚刻著「獄」字的玉佩,輕輕放在桌上。夥計看到玉佩,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

    「請隨奴才來。」

    那夥計恭敬地領著她穿過喧鬧的底樓,走上蜿蜒的樓梯,越往上走,環境越是雅緻清靜,外界的嘈雜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他將她帶到一間極為華美的房間門口,推開門,便躬身退下,沒有再說一句話。

    房內燃著淡淡的安神香,與李曜獄身上那種清冷的龍涎香氣味相同。他正背對著她,站在一幅巨大的京城地圖前,似乎在專注地研究著什麼。他穿著一身的常服,不再是那日初見時的玄色王袍,卻依然難掩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嚴。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沒有開口。過了片刻,他才緩緩轉過身來。那雙細長的眼睛掃過她蒼白的臉,最後,目光停留在她被衣物包裹著、已經有些微隆起的小腹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妳來了。」

    他說著,語氣平靜得彷彿早就料到她會出現,也早就料到她的狀態。他沒有問她為何會懷孕,也沒有對她此刻的狼狽表示任何驚訝或同情,他只是看著她,那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終於完工的藝術品。

    「看來妳已經想清楚了,很好。」

    「聰明的女人,總知道該如何利用自己最大的籌碼。」

    他朝她走近幾步,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指,卻沒有觸碰她,只是在距離她小腹一寸的地方懸停著。他的目光深邃,讓她感覺他不是在看一個孩子,而是在看一個能顛覆整個棋局的關鍵。

    「這個孩子,會是我們最好的利刃。」

    李曜獄聽到她的問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雙細長的眼睛彎起,卻沒有一絲溫度,像兩把鋒利的刀刃。他收回懸停的手,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口,彷彿她的疑問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在這座城裡,沒有什麼事能瞞過我。」

    他淡淡地說著,語氣不是炫耀,而是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他轉身走向窗邊,背對著她,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線,似乎那裡有比她的疑惑更值得他關注的風景。

    「更何況,妳的肚子,自己會說話。」

    他回過頭,視線再次落到她的小腹上,那眼神銳利得彷彿能穿透衣物,看穿裡面的一切。他不需要派人監視,她的身體狀況、她的決心,都在他計算之內,這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我需要知道妳肚子裡是誰的種嗎?不,我不需要。」

    「無論他是拓拔囂霽的,還是公孫無塵的,甚至……是妳自己的,只要妳站在我這邊,他就有用。」

    他一步步向她走來,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邊,聲音輕得像魔鬼的低語,卻帶著致命的誘惑。

    「重要的是,妳現在有了一個讓拓拔囂霽痛不欲生的絕佳理由,而我有能力,幫妳實現。」

    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毫無預警地從眼眶中滾落。那不是委屈的哭泣,也不是絕望的哀嚎,而是在走投無路時,抓住唯一一根稻草的複雜情緒。她抬起手,用破舊的衣袖胡亂地擦著臉,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李曜獄靜靜地看著她,他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遞上手帕。他只是看著,那雙含笑的眼睛裡,映出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她的眼淚,似乎正是他期待看到的劇情,是屈服的證明,也是開始的序曲。

    「很好。」

    「眼淚是懦弱的證明,但也是下定決心的開始。」

    他說完,終於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他。他的觸感很涼,和他的眼神一樣,但他的動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他要她看清,她選擇的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從今天起,妳就住在這裡。」

    「我會給妳最好的一切,最好的太夫,最好的補品,還有……最安全的環境。」

    他松開她的下巴,語氣變得平淡,像是在宣布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決定。他轉身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閒地品了一口,彷彿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一件小事。

    「作為回報,妳的身體、妳的孩子,還有妳的恨,都屬於我。妳,同意嗎?」

    李曜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他似乎對她的震驚感到有些好笑,那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裡面的笑意卻像是淬了毒的蜜,甜美而致命。

    「骯髒?」

    他輕輕重複著這個詞,語氣裡帶著一絲玩味的嘲弄。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他沒有碰她,但那道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將她從頭到腳剝了一遍。

    「在朕眼裡,從來沒有骯髒的身體,只有有用的工具。」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鎖骨,那冰涼的觸感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的動作充滿了暗示,卻又沒有任何情慾,純粹像是在檢驗一件屬於自己的物品。

    「拓拔囂霽弄髒的,公孫無塵玩弄過的,那又如何?」

    「只要能讓他們痛苦,能讓他們瘋狂,妳的身體就是最神聖的武器。妳要學會的,是如何使用這件武器,而不是為它感到羞恥。」

    他收回手,轉身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茶,姿態優雅得彷彿方才那番話只是在評點一幅畫。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不耐,似乎在等著她從那無謂的自卑中清醒過來。

    「還是說,妳覺得,朕會對一件用過的工具有興趣?」

    看到她明顯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都微微垮下,李曜獄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但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更像一層冰冷的薄霜。他很滿意,滿意她如此輕易地就理解了他劃下的界線,並因此感到安心。

    「看來妳比想像中更聰明。」

    他淡淡地說完,將手中那杯已經失去溫度的茶一飲而盡,動作乾脆利落。他站起身,不再看她,轉而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背影挺拔而孤高,彷彿整個世界都該臣服於他的腳下。

    「記住妳現在的感受。」

    「安心,是因為妳知道了規則。而規則,能讓妳活得更久。」

    他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是在提醒她,她所感受到的那一絲安全,完全源於他賜予的規則,源於她對這規則的遵守。

    「接下來,好好休息,養好妳的身體,還有妳肚子裡那張王牌。」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最後停留在她的小腹上,那眼神不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審視一件價值連城的戰略品。

    「別讓朕失望。」

    廚房裡的煙火氣絲毫沒有沾染到李曜獄身上,他就斜倚在門框上,雙臂環胸,安靜地看著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的臉頰被熱氣熏得微紅,眼中不再是當初的死寂,而是多了一抹專注而柔和的光彩,那是為了腹中孩子而生的生機。

    他看著她熟練地切著菜,聽著油在鍋裡滋滋作響的聲音,空氣中瀰漫開食物的溫暖香氣。這裡的一切都與他格格不入,卻奇異地讓他不想離開。他發現,那張曾經蒼白如紙的臉,如今染上了生活的色彩,竟比他記憶中任何珠翠環繞的女人都要動人。

    「妳很會做菜。」

    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在嘈雜的廚房聲音中格外清晰。她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看他,眼神裡帶著一絲詫異。

    「看來,傅家大小姐不僅是個有用的工具,還能當個廚子。」

    他說著,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又浮現了出來,語氣依舊帶著他特有的嘲弄,但眼神卻不像是在譏諷。他緩步走近,在她身邊停下,目光落在鍋裡色澤鮮亮的菜餚上,又移回她的臉上。

    「這股勁兒,才是妳最該有的樣子。」

    「為了恨,為了生存,比為了那個未出世的小東西,更讓妳迷人。」

    「我比較喜歡做醬料。」她微笑的說道。

    李曜獄的目光在她臉上那抹微笑上停頓了片刻,那是一個不設防的、真實的笑容,就像陽光穿透了厚重雲層的縫隙。他沒有回應這份溫柔,反而像是被這份溫暖刺了一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快得無法捕捉。

    「醬料?」

    他輕輕重複著這兩個字,語氣平淡,彷彿在評估一件商品的價值。他沒有問她為什麼喜歡,而是將話題直接引向他感興趣的方向,那永遠是與權謀和利用相關的。

    「有趣。」

    他轉身從身後的碗櫃裡拿過一個乾淨的白瓷小碟,用筷子沾了一點她剛才調好的醬汁,放進嘴裡品嚐。他的動作優雅而審慎,像是在品嘗的不是醬料,而是一味藥,或是一劑毒。

    「酸甜中帶著點辛辣,後勁還有絲苦澀。」

    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看著她,那雙含笑的眼睛此刻卻銳利無比,彷彿已經看透了她內心所有層層疊疊的滋味。他嘴角的弧度變得意味深長。

    「就像妳本人一樣。」

    「這東西,用在菜上太可惜了。用在人身上,想必效果會更好。」

    「我以前會偷偷做給他嘗,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是我做的??也不重要了。」她嘆了口氣。

    她的嘆息聲在空氣中輕輕散開,像一縷無助的青煙。李曜獄原本微揚的嘴角,就這麼僵住了。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雙細長的眼睛裡,方纔的玩味與欣賞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

    「他?」

    他輕聲問道,語氣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但任何人都聽得出那冰層下暗湧的怒意。他向前踏了一步,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妳指的是哪個他?是讓妳身體變得骯髒的拓拔囂霽,還是玩弄妳的公孫無塵?」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一把小刀,精準地戳在她最痛的地方。他根本不在乎她說的是誰,他只在乎她在他面前,竟還敢懷念過去,竟還會為那些男人而嘆息。

    「傅孟芯,妳最好搞清楚妳現在是誰的人。」

    「朕要的是一把能刺穿人心臟的刀,不是一把還在懷念上一任主人的劍。」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直視他那雙燃著怒火的眼睛。他對她的溫柔僅限於她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而任何超出這個範圍的情感,都是對他的挑釁。

    「妳的過去,妳的喜歡,從踏進這裡開始,就該埋進墳墓裡。再讓朕聽到類似的話,朕不介意親手幫妳挖墳。」

    她帶著微笑的話語像一根溫熱的羽毛,輕輕掃過李曜獄緊繃的神經。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指猛然一僵,那股毫不留情的力道瞬間消失了。他眼中的怒火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迅速熄滅,只剩下一片錯愕與不解,對上她那雙清澈得毫無懼意的眼睛。

    「我……兇?」

    他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一樣,低聲重複,聲音裡竟然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迷茫。他習慣了別人的恐懼與順從,卻從未想過會有人在他盛怒之時,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氣,指出他的情緒。

    她的微笑沒有絲毫嘲諷或抗拒,純粹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這種純粹,比任何利刃都更有力量,輕而易舉就剖開了他那層用殘酷與冷漠構築的堅硬外殼。他感覺到心臟的某個角落,那片常年冰封的領域,竟真的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妳……」

    他想說些什麼來重拾主導權,想用更狠厲的話語來掩飾自己瞬間的失神,但看著她毫無畏懼的眼神,那些準備好的惡毒言詞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她,彷彿在凝視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奇蹟。

    「……真是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但聲音卻軟弱得像是在抱怨。他猛地鬆開手,像是被燙到一樣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她,似乎是不想讓她看見他此刻一絲狼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