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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宋家的儿女,从不言后悔。(剧情)

    另一边。

    自边疆回来以来,宋行远都待在宫里,此时他的身心放松下来,同时却又夹杂着几分的紧张与不安。

    四年前离家前往边疆之事,他从未事先与任何人商量。

    现在想来,到底是当年意气风发,不知天地为何物,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些什么。

    可是扪心自问,他后悔吗?

    宋行远抬手撩开帘子,朝外头看去,车道两旁热闹的摊子,形色的人群,还有那悠然落地的花,头顶透亮的、缀着几点星子的天空——都是他所熟悉的日常景象,但不知为何,他无端地又感到陌生。

    比起眼前的景象,宋行远惊觉自己好似更怀念起了边疆。

    “老大!”

    五大三粗的几个硬汉围坐在篝火旁,手里举着烤得焦黑的羊rou串,其中一个人咧着嘴,大笑着喊他:“就差你了!杵在那儿想什么呢?”

    另外几人也附和起来,“就是啊,我们可不会客气!”

    “莫不是又想嫂子啦?哈哈哈哈哈再想也得填饱肚子先!”

    “呸!”旁边的人猛拍了下提到“嫂子”的人,压低声音:“你个傻蛋!老大没在我们面前提过啊……是他之前喝醉酒,我们偷偷听到的……你咋又忘了!”

    被拍的人大惊失色,连忙扭头去看宋行远,涨红了脸:“老、老大……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呸、我在说什么……cao。”

    周围的人顿时大笑起来。

    豪爽的笑声,沾着露水的、挺拔又生机盎然的绿草,没有尽头的大地连接着日落的余晖,天空上的云低得几乎紧挨着土壤。

    认真地极目远眺一会儿的话,甚至能够看清那被云层遮挡住几分的雪山脉络。漆黑的山体被模糊得只剩下大致的形状,但其山峰顶尖的皑皑白雪却那般清晰可见,美得惊心动魄。

    这里有着与他过去所生长、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截然不同。

    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

    宋行远闻言,也不由地低笑。

    方才所有郁结的心情都在此刻间荡然无存。

    他挥挥手,看向那簇篝火,仿佛感到到有一份新的、奔涌不息的生命力涌入他的体内,驱散所有的寒冷。

    于是,宋行远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应答道:

    “来了,来了。”

    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坐在马车内的宋行远忽而唇角隐现笑意。

    但是他对此并无所察觉。

    反倒是坐在隔壁的宋缎玉愣了下,看着自家哥哥的侧脸,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话。

    她与他坐在同一处马车内,就好像小的时候一样。

    但是,宋缎玉不禁扭过头,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眼神却没有聚焦点地漫散开。

    ……但是,她不会再清楚地明白,哥哥到底是在为何而笑了。

    或许在宋行远看来,宋缎玉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都会是那个需要他去照顾、爱惜的meimei。

    是那个老是闯祸,惹得母亲生气、需要大家为她擦屁股的沈家嫡幼女。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先疑惑她为何能自由出入皇宫,而完全不曾朝着她能够担任朝廷重职的方向去设想。

    宋行远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呢?

    那个曾经的骄纵千金小姐,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当朝重臣、宋家的主力。

    而对于宋缎玉来说,哥哥离开的这四年,真的太漫长又太短暂了。

    漫长得她几乎都快要忘记哥哥的模样。

    短暂得她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强大起来,撑起嫡系一脉在家族中的绝对话语权,而不至于被虎视眈眈的旁系们吞食得一干二净。

    责怪宋行远吗?不可能没有。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宋缎玉慢慢地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即是她开始会在自己的枕下放一把匕首,以此作为防身。

    因为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再有人翻窗进来,夺她性命。

    家族中也再无人能像宋行远一样地保护她。

    除了想尽办法地自保,她再别无他法。

    每逢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刻,宋缎玉都只能侧躺在床榻上,将手压到枕下,一寸、一寸慢慢地摩挲那冰凉的匕首。

    她会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贴合住它的把柄处,握紧它,然后安抚自己,让那一颗难安又无措、怀抱着些许恨意的心能够慢慢地安静下来。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常常要等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乍泄一缕日光的瞬间,才会终于卸下防备,松一口气地产生几分困意。

    这件事持续了好几个月,母亲不知晓,她的贴身侍女也不知道。

    直到……直到,直到。

    “宋二!”

    “你果然不敢睡。凭什么?就那些人,就配让你胆战心惊?”

    “……罢了,我陪你。我帮你守夜。”

    “你不信我?我……可是我怎么舍得骗你?”

    最后,他说,睡吧。

    我保证我会一直守着你。

    直到有人主动地来找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宋缎玉回过神来,未等她自己要弯腰下车,就先有一双男子的手探进来,仿佛做过千百遍般,精准无误地落在她的眼前。

    随之车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他说:

    “等你好久了,宋二。”

    宋缎玉却好像要被眼前的一幕,以及这道声音惊呆,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

    “嗯?傻愣着干嘛,我伸着手不累是吧?”

    时间过得太久,车外的人都不禁开始催促起来。

    宋缎玉反应过来,就像一只孤独无依的小兽,忽而寻到梦寐以求多年的避风洞xue,开口时的语气中带着依赖:“……沈安?”

    沈安哼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调笑道:“怎么?几日不见而已,就认不出来我了吗?”

    说着,他顿了顿,又说:“好伤心啊——宋二,我好歹当年也是……唔?”

    他未能再说下去,只因宋缎玉已将他的手“啪”的一声拍开,自己飞身地跳下车,冲上来,死命地捂住了他的嘴。

    让他再不能说下去。

    沈安无声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先前在屋檐上,对待自己弟弟时的阴冷和凶恶。

    只是温顺地低下头,端详少女正满面通红的模样。

    可惜少女对他灼热的视线浑然不觉,反倒急声地朝着他呵斥:“闭嘴!你又提起来干嘛,不是说好了……”

    而跟在后面的宋行远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玉!”

    恰逢此刻,有另一道声音响起,遏制住宋缎玉准备说出口的话。

    闻言,宋缎玉就像被烫到手似的,猛地收回手,并放到了身后。

    随之,她的脸上浮现些许不安。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华服女子,舔了下自己的嘴唇,紧张地说道:“母亲……”

    华服女子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移开,投向宋缎玉的身后,凝望着那道比当年更为沉着、成熟的男性身影。

    酸涩的风掠过眼眶,不知是人群中的谁率先叹出一口气。

    “我儿……”

    此话一出,更多的人紧跟着叫起来:

    “远儿,真的是远儿!”

    “表哥!”

    “行远哎——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呜……少爷,少爷……你怎么脸上也有伤疤了……呜呜呜”

    无数嘈杂的声音混杂到一块儿,比战场上的号角还要震耳,震得宋行远有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脚下的土地发生了抖动。

    否则他为何会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晃动?

    无往不胜的宋小将军,沐浴过所有的血腥风雨,骑在马背上,挥剑斩杀无数的凶恶魔兽,在恶劣的西北大地博得生机……

    现在,他风尘仆仆地回到故乡。

    生死之际的痛苦都无法击败他。

    可看着亲人们发红的眼眶,听着他们或惊喜的呐喊,或压抑的哽咽声。

    宋行远立在原地,只觉凛然的风刮过他空落落的心口,慢慢地,一股无比复杂的情愫胀满他的身躯,走过他的四肢、血rou、骨髓和灵魂。

    直至此时此刻,宋行远终于,终于能够再次说出那一句,他曾在黎平霜面前说过的话。

    原来这些年里,真的有人也在等他。

    至少在一秒钟里面,没有任何人出声责怪他当年的不懂事;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逃走。

    宋行远从来不敢太多地想起这里。

    这里有他求不到的爱人,有因为他的自私自利而被留下的家人。

    可是那一天,黎平霜不让他死。

    可是这一天,他们看着他,说,你回来了啊。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浅棕色的眼眸如盈满整个春天的光华,氤氲的水雾柔和掉所有的煞气。

    “嗯,”宋行远牵动嘴角,笑了下,恍然间眼底水光一闪。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宋行远走上前去,握住华服女子的手,低声地再说了一遍。

    “我回来了,母亲。”

    随后,他想要向下跪去,却被女子拦住。

    “……不。行远。”

    宋夫人微微笑起来,那双被宋行远继承的棕色眼睛,更加年长,也更加沉稳。

    “宋家的儿郎从不言后悔,也不要为自己的任何选择感到害怕。”

    她摸了下宋行远的额头,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娘不怪你。”

    宋缎玉看着这一幕,也眼睛发烫,止不住泪。

    “宋家的女儿也是。”

    沈安看着她,忽然说道。

    宋缎玉愣了下,扭头,“你说什么?”

    “我说,”沈安认真地看着她,“你也不要后悔,不要害怕。”

    “你们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