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过去的阴影

    第五纪。

    劳斯港开往鲁恩王国的爱丽丝号上,某个头等舱的主卧内,阿兹克突然把缠着他不放的泽费洛斯一把推下床。他深缩眉头,捂着额头,紧紧闭着眼睛。

    泽费洛斯仰躺在地上铺着的毛织物地毯上,表情茫然。

    发生什么事了?这条羽蛇怎么推下床了?这不是罗塞尔文学里面才会发生的狗血情节吗?接下来难道是“我考虑了很久,我们似乎不合适,我们分手吧!”的情节?

    唔...分手?难道是他们的七年之痒终于到了?

    阿兹克有了更好的选择?例如那个...那头老母狼选中的小占卜家叫什么来着...

    泽费洛斯努力地翻找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废料,努力绕过那些想尝试18Rgalgame里面新姿势的想法。

    阿兹克抱着头,蜷缩起衣衫半开的身子,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破碎的呻吟声。他脸上的肌rou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布满细密汗水的脖子上冒出一片片漆黑阴冷的鳞片。

    “阿兹克?”

    以阿兹克为中心的周围环境恍惚间变得更加黑暗,这让那些隐去身形的仆从们开始躁动不安。

    但在它们们发出声音之前,便被它们自己的影子给拉入阴影的国度。

    泽费洛斯眨了眨眼,遵循身体的本能爬上床,将湿淋淋的阿兹克捞进怀里。

    被泽费洛斯碰触的那瞬间,阿兹克全身紧绷,周围的背景颜色越发的幽深,仿佛是化不开的黑色墨水。他紧紧抓住泽费洛斯触碰他的那只手,他修剪地圆滑的指甲就像是有仇一样,深深地陷入泽费洛斯的皮肤。他身上滑落的汗水,变成一根根细小、泛着油光的淡黄色羽毛。

    泽费洛斯挑了挑眉毛,露出感兴趣的笑容。他笨拙地用左手轻轻抚摸阿兹克的背脊。

    像蛇一样冰凉,又毛茸茸的阿兹克...手感很奇怪呢。

    大概过了几分钟,阿兹克呜咽了一声,睁开紧紧闭着的眼睛,伸手擦拭脸上的眼泪和汗水。

    他的褐色眼睛在看到泽费洛斯时,瞳孔猛然缩成一个点,整个人几乎是像吓到了那样,从泽费洛斯的怀抱里跳了出来。

    泽费洛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

    “我做了什么吓到你的事了吗?那可真是该庆祝下了。”

    “...人偶...”

    阿兹克颓然地靠着墙壁坐着,双手握拳。

    “你的眼睛,有点...被吓到...”

    泽费洛斯的眼睛在来了兴致或性致时,显得比平常的颜色更加亮一些,和他古老的记忆碎片里面,那双癫狂的金色蛇眸有些重合。

    那个笼罩在阴影做成的长袍下的金眸中年男人,像一个疯子,毫无理由地毁灭了他所经过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城镇。

    阿兹克记得自己并不害怕那个疯子,他害怕的是恐惧本身。那个光头疯子毫无顾忌地向他展示极度无序的混乱,不仅是生命廉价的消逝,还有数个地区文明的摧毁——无论是他们拜朗帝国所在的南大陆,还是七神势力遍布的北大陆。

    毫无人性,真正没任何理由,不过是他想做,不过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便去做了,最终造成了破坏和毁灭。

    阿兹克的父亲和他那些兄弟姐妹们下属也在那个疯子的狩猎范围之内——这让祂们愈发陷入非凡能力带来的疯狂。尤其是他的父亲冥皇萨林格尔,在被那个疯子“不小心”“失手”杀掉阿兹克的两个姐妹,同为序列二的天使之后,几乎失控。

    ‘哪来那么多理由呢?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我呢,一不小心有了一个小小的念头,于是我一不小心地,小小的...尝试了一下...’

    金眸的光头男人,穿着普通的传教士长袍。祂哼着不和谐的怪诞小调,手里把玩着一颗有着卷曲黑发,棕色皮肤的美丽女人头,那是阿兹克同父异母的meimei乌莱。不过是一个错身的触碰,那个对自己治下子民残暴的美女蛇就拧断了自己的脖子,双手将头颅献给那个光头男人。

    ‘我忏悔,我忏悔,我忏悔...’序列带来的特殊性让乌莱没有立刻死去,祂不断开阖着涂成黑色的唇齿,莫名其妙地说着忏悔语句。

    乌莱手下那个最忠诚的神官却跳出来,一脸悲愤地指责那个金色眼睛的光头男人冷酷、残暴、无情。

    阿兹克记得那个光头男人一脸不解地看着神官,抚摸着乌莱的头发,微笑着说道:

    ‘你在愤怒?哦?这可真是奇妙的感情。’

    ‘嗯...但是我觉得,每一个祈求原谅的人都与我一样哦,不同的是他们凌虐的是对方的心灵,我啊,凌虐的是rou体...呵呵!哎呀!我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呢!’

    下一秒,那个神官突然被他自己的活过来影子活活掐死。

    ‘忏悔?呵呵,那只是一道枷锁,处罚善良的人。例如,我。’

    光头男人捂着胸口,夸张地做出心痛的表情。

    ‘我品尝到了你们的痛苦,感同身受...这甜美的味道,真是至高的愉悦。’

    那个疯癫的光头男人,是年轻的阿兹克一生的噩梦。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闭眼,一旦闭上眼睛,他就会看见那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眯着金色的蛇瞳,笑嘻嘻地朝着他招手,祂身后的影子张牙舞爪地在神殿里面肆虐,每一次扭动,都有一个人以无法解释的诡异方式死去。

    唯一不变的是,那些死者们都是面带着笑容,他们都是笑着的,甚至笑出了声。

    ‘怎么能将我定义为邪恶呢?我不过是做了你想做但是没做的事,想杀却忍着不杀的人罢了。’

    阿兹克一回想起那个诡异的笑脸和粘腻的语调,就感到一阵难受...

    “我想起了一个强大又可怕的敌人...我还是拜朗帝国的执政官的时候,碰到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疯子。”

    “有关他的记忆,是我每一次找回过往记忆时,最难以承受的片段。”

    “他和我很相似?”

    泽费洛斯盘腿坐在床上,右手支着下巴。

    阿兹克把他和另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跶出来的低维生命混做一谈,这可一点也不有趣。之前看那些罗塞尔文学向的作品,女主为了报恩以身相许嫁给男主,多年之后发现男主竟然有一个孪生兄弟的狗血文学...

    他可没什么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姐妹还活着,也没有什么血缘亲近的兄弟姐妹,无论是他的本体还是这具躯壳都是。那么,阿兹克在第四纪碰到的是谁?

    “相似的眼神,相似的习惯,相似的说话方式,相似的动作...”

    “张牙舞爪地影子,总是神出鬼没,金色像蛇一样的眼睛,穿着一身像传教士那样的长袍,光头的中年人...”

    随着阿兹克的叙述,泽费洛斯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前者说出“本体是个人偶”时,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甚至夸张地笑得跌到地上。

    阿兹克抿着嘴看着他,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泽费洛斯狼狈地歪在随着他跌下床一起落下的长条靠枕上,

    “哈哈哈哈哈!抱歉...如果我没有专心cao控那个人偶,它就会自由发挥...”

    “人偶?你是说你的那个6号人偶...但是你的一个人偶的晶核并不足以支持它持续活动好几年...”

    阿兹克脸上的疑惑之色稍减,但仍然有疑问...那个自称叫阿奎那的“人偶”可是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好多年...

    “阿奎那生前就是鸭蛋的信徒。鸭蛋的信徒,使用太阳能充能,这很奇怪吗?”

    泽费洛斯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爬上床。他翻身躺在床上,伸手抱住阿兹克的腰,头枕着阿兹克的腿。

    “实在太有趣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被一个人偶吓了那么多年。”

    “能告诉我,有什么感想吗?”

    阿兹克看着泽费洛斯,看了很久,叹了口气。他伸手用力揉乱了泽费洛斯用发蜡固定过后的头发,然后低头,额头抵着泽费洛斯的身体。他的手指穿过泽费洛斯的发根,一下轻,一下重地摩挲着泽费洛斯的头皮。

    “我只能告诉你...虽然当时我并没有太多的人性,但是天天心惊胆战的,打又打不过,而你那个人偶能出现在任何有影子的地方...我的两个姐妹和子嗣间接死在它的手里,还有无数的仆从。”

    阿兹克温热的鼻息喷洒,隔着泽费洛斯的睡袍布料,微微使得后者那区域下方的肌肤温度升高。

    “那么,他们死了,你会感到愤怒吗?”

    泽费洛斯的手深入阿兹克的睡衣里面,冰冷的温度让阿兹克的皮肤表面冒起大片鸡皮疙瘩,无数细小的汗毛直直立了起来。

    阿兹克抵着泽费洛斯的头微微晃动,否认了。

    “在拜朗帝国的我,或者说我们这些死神的子嗣们之间,并不存在太多的温情。低位者为了晋升,随时可能谋杀上位者...被人偶杀死的乌莱就是如此,祂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得到祂身上的非凡特性。”

    “我们的当中每一个,任何一个,死了都不值得同情。”阿兹克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血缘啊,只是一个藉口,用来找寻最初的利用对象,因为帮助亲人的人,也希望被亲人帮助,所以彼此利用。”

    就如阿兹克的父亲分割了他的灵魂,将他作为自己复活的后手,这让他千年多来不断重复失忆,恢复记忆,死去的过程,不断开启新的轮回,新的人生。

    生了阿兹克的死神,生了另一个人,甚至更多人...和阿兹克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6号人偶放过那些对阿兹克产生过恶意或杀意的理由。

    即使知道6号人偶自发杀人,泽费洛斯也不会感觉到歉意或是后悔——歉意?那是什么?既然想对阿兹克不利,那么死了也活该。后悔?那又是什么?只有在乎过去的人才会有那种无聊的情绪。

    只有现在,不断地创造有趣现在,才能取悦泽费洛斯,让他维持这个游戏继续下去的念头。至于在这过程中会失去什么,会付出什么,这并不是他会去计较的念头。

    “我可是一个享乐主义者呢。”

    至于这个“乐”如何定义,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现在的情况来说,阿兹克就是他的“乐”。

    阿兹克抬头,一手撑在泽费洛斯的后脑勺,一手微微使力抓住泽费洛斯的颈后。复又低头,去亲吻泽费洛斯脖颈。将对方自己送上门来的要害之处掌控在手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满足,又像是赢得了一些什么。

    阿兹克突然回想起,曾经在一本类似罗塞尔文学的作品上看过这么一句话:

    “爱情,能使人痴迷。两个字,就包括了生物的求偶本能,占有欲望与自毁倾向。”

    泽费洛斯的人偶曾经是阿兹克青年时代的阴影。而现在那个阴影的主人和他有了更深层次的联系,他就躺在他的腿上,对方的头部和脖颈就在他的手里掌握着。

    阿兹克将自己当做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雄性。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他俘获了一个强大存在的身心,雄性动物潜藏在遗传信息内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得到极大的满足。

    哪怕阿兹克知道,一旦泽费洛斯对他失去兴趣,他就会步上那些手办人偶的后尘,封闭了神智,缩小体型,成为一个被泽费洛斯不甚看中的收藏玩具,随便扔在影子的某个角落一呆就是永恒。

    但是,只要一日泽费洛斯对他继续“感兴趣”,那么他就没有在这场泽费洛斯的“游戏”里面成为输家,一日不会变成可有可无的手办模型。

    “泽费尔...”

    “嗯?”

    “喜欢制造混乱,制造破坏的你,对于这几天平稳安定的生活,你有什么想法吗?”

    阿兹克听见泽费洛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才慢吞吞地开口:

    “无所谓那些...只要日子过得有趣就好...”泽费洛斯顿了顿,眯起眼睛“目前为止,跟阿兹克老师在一起的话,都会发生有趣的事呢。”

    看吧,他们之间的“游戏”还不算完,没有“输家”的出现。

    对于感情,泽费洛斯先天条件让他既处于不败地位,又是天生的弱势者。他固然能cao控他人的感情,轻易调动别人的情绪,缺乏对生命的敬畏;他否认自己会和他眼中的“低维生命”一样可怜,这让他将“低维生命”视作无物,兴致来了变当做玩具戏弄一番——这也是泽费洛斯感情上的“弱点”。

    阿兹克不知道泽费洛斯有没有发现,估计发现了也会当做乐子取乐。

    阿兹克没告诉泽费洛斯的是,6号人偶曾经不经意地说过:

    ‘无论哪一个化身,哪一个造物,都无法有一丝一毫伤害你的行为。’

    ‘至今只有你拥有这项殊荣——所以啊,我无法理解,想杀掉你看看未来的自己会怎样呢?’

    ‘只是我尚未动手,便看了无数的结局...只要你从这个世界消亡了,我的本体就会灭世——嗯?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和我的本体都很好奇。’

    他曾经的噩梦,那个光头中年男人模样的人偶,在他剩余的兄弟们偷袭他的时候,挡下了袭击,它作为载体的木质部分,在天使和高序列者的凝视下,迅速地腐朽,化作尘埃,失去最后一丝能量的灰蓝色晶核碎裂,像是炮弹片那样炸开,残忍地杀害了在场的人。

    不,那些晶核碎片违反常理地避开了距离人偶最近的阿兹克,阿兹克是在场唯一的生还者。

    缘分的分,不过是早已定下了“果”之后,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去塑造最初的“缘”,最初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