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红色

    声音从他的腹中升起来,李火旺架着马车。他们走在大漠里,车轮有“沙沙”的响动。

    那声音问:“红色是什么?”

    李火旺的右手松开缰绳,从肚脐眼冒出来的一颗眼球,他把眼球抓握,对着天空。李火旺开口道:“这就是红。”

    黑太岁在他身体里抽动着,试图钻出他的身体,看见更多的红。它以天真的、好奇的姿态看了会儿落日,眼球转了转。

    “我知道了,红色跟爹身上的布一样。”

    “这是衣服。”李火旺说。

    “我知道,我听见他们在说衣服是布作的。”黑太岁一点点抽出他的经脉,李火旺耐着疼痛不作声。那就像植物的根系要抽离泥土一样。

    黑太岁出来了一半,挂在了血袍道人另外半边身体上。

    它问:“黄又是什么?”

    李火旺指了指四周的沙子,在沉坠的太阳下,沙砾有黄金的色泽。

    李岁还处在探索世界的阶段,它问题相当多。它又问绿和蓝,又问青和紫。

    绿是吕家班带来的戏具,有一副面具是绿的。

    蓝是天。天——李火旺原本想指头顶上的,可都被夕阳淘成了橙色——李火旺就侧过头,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几近地平线的地方。最后李火旺说“明天早上你就看见了”。

    李岁:“爹,明天也是天?爹,明天是蓝色么?”

    李火旺张嘴:“明天就是明天,明天不是蓝色。”

    “爹,”李岁动了动触手,它们搭在了李火旺的手指上,“那什么是蓝色?”

    李火旺四下了看了看,最后说:“还记得你娘的发带吗,那就是蓝色。”

    青是高志坚穿的鞋面,傻子正在火堆边看吕家班炮制今天的“意外收获”。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椰枣树。

    紫是……李火旺又指了指天。

    李岁分不清:“爹,为什么天这么多颜色?”

    李火旺接过白灵淼端来的碗,答:“它跟人衣服一样,都能染色。”

    临近夜里,李火旺睡去,有其他人守夜。

    他被李岁吵醒。

    “爹,那是不是红色?”黑太岁爬伏在他的胸口,看着那头。

    李火旺眨眨眼,把脸上的沙子抹掉,他在睁眼前就听见了吕家班的sao动。

    怎么了?他问。

    马要没了,吕状元又补充一句,老了。

    李火旺从地上起来,看见吕家班的人围着一匹瘦马,马还活着,但是已经倒下了,嘴里吐着白沫子。吕状元最后还是决定把它杀了。

    李火旺微微扬起下巴,给身上挂着的、观望着那边的黑太岁挪一点空间。李岁蠕动在他的脖子上。

    “爹,那是红色吧。”黑太岁看着瘦马淌出来的血。

    李火旺挠挠下颌,他被黑太岁蹭得痒痒。

    “不,那是死。”李火旺说。

    ——可死又是什么?

    李火旺扯住这些缠绕自己脖颈的枝叶,他尝过世间许多种痛苦,窒息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对于死亡,李火旺并不陌生,可不代表他愿意坦然接受。他怒吼着,挣扎着,用尽全力迈步迫使自己离开藤蔓的包围。

    那个被他拉入门的“李火旺”似乎附身到了木孩子身上,此时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远了。缺少一只手和一只脚,木孩子跑动的样子很滑稽。

    李火旺又听见了那种熟悉的笑声,那种孩子气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在被某种东西下压,李火旺的双瞳看向白玉地板,他看见了自己头上又是一个木偶。

    那玩意儿撕扯掉李火旺身上的衣服一角,如同披上袈裟一样盖住了关节。

    它“嘻嘻”发笑,拍着手唱童谣。

    在李火旺使劲挣脱藤蔓的时候,它一直站在李火旺的脑袋上,力量大到不像它这躯壳该有的重量:刚开始李火旺还是站着,后来半蹲着,现在已经是趴下了,李火旺整个人的脸都要贴到地板上了。

    木头娃娃从李火旺的头顺着脊骨,走到李火旺的后腰,它蹦蹦跳跳着,那些藤蔓为它绕开后腰的一块地方。

    它的童谣颠三倒四,跟李火旺之前遇到的心素村子里一模一样。

    它确认好了地方,木头所作的手指插进了李火旺的后腰。木头太粗糙,插进去虽然用力,但还是很难深入。

    李火旺是有腰窝的,这处由骶骨和髂骨相接壤的地方,虽说只是关节的空腔,平日里不脱衣服也看不见。现在皮rou被破坏,就蓄满了血。

    木头娃娃双手扒开李火旺的皮,撕开他的后腰,这伤口持续变大,露出脊骨来。木头娃娃一边掰开这血rou坚果,一边尝试把自己钻进去。两侧后腰部位的脏器是左侧的肾脏和右侧的肾脏,它嫌弃这些东西太占地方,扯出来丢掉了。

    李火旺已经痛到无法发出声音。

    “大千录”也在李火旺的rou里,可在如此极致的疼痛之下,巴虺也毫无回应。

    那木头娃娃呆在李火旺的后背,它作出婴孩安眠的姿态,又因为体型太大,而无法完全钻进去。它挤压到了李火旺原本的脏器。

    又过了几秒,李火旺感觉自己被藤蔓翻了个面儿。

    那木头娃娃浑身是血,李火旺的血,又打量着李火旺的肚子。

    “滚……”这句话是混着血一起被吐出来的。

    李火旺背过手去,狠力抽出自己的脊骨,连同藤蔓一起切开,“啪”一声抽到了木头孩子的身上,把它直接拍到了白玉墙壁上。

    李火旺躺在地上,只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撑起上半身。

    “滚,”他吐着血大口呼吸着,“那地方你也配进去吗?!”

    ——“爹,那是死,书上说生和死是对立的,生是什么?”

    李火旺抚摸下巴的手往下挪动,他的指缝卡在肚脐眼的黑太岁根系上。黑色的触手还没在他的经脉里长全,现在软趴趴地堆在李火旺的手缝里,就像粗细不一的黑线。只有李火旺摸得到这些黑线的温度和跳动,那就像自己体外延展的血管一样。

    “你这样就是活着。”李火旺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