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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遗珠(1-2)

    01

    审讯室内的灯光日夜不息。

    被抓捕的杀手成功藏匿在NW的实验人员团队中近半年,最终却在将下手时被察觉,随即关押起来。

    他是个相当专业缜密的杀手,伪造了全新的身份,潜伏周期长,甚至连相貌都做了处理。但军方并没那么好糊弄,负责人还是在一串错误的药物入库登记中发现了端倪,并迅速锁定了嫌疑目标。一切看似风平浪静,直到他在上周日晚上预备动手,他试图为编号为717的实验体注射的药剂足以让他在一天之内心衰而死。

    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被开启,他们必须迅速对这件事做出妥善的后续处理,包括全体人员的背调、核心架构的调整以及相应的惩处措施。

    核心的高层正忧心忡忡,准备着面对接下来的问责。谁都知道717是个特殊的编号,特殊到关乎他们一个个小派系的势力划分,甚至影响到NW项目的存续。

    无数沉寂在冰冷试验台上的rou体是为了服务于他,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脉搏,尽管后者也不过是更高贵更珍惜的刀俎下鱼。

    717其实刚被回收不久,他参与了烈度极高的防暴,各个器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浑身残破还未能痊愈,直到这次暗杀之前血压都没能恢复到正常水平,时刻都处于高危的濒死状态中,却好似残蝶的挣扎,迟迟没咽下最后一次振翅。

    想来这位杀手其实还不够耐心,或许不用到他出手,这个格外秘密的人形武器等不到重铸抛光,就碎裂在试验台上。

    理所当然的,这次暗杀引来了的“那位”的注意。

    没人知道顶楼的办公室中的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军用车身漆黑沉闷,随着它驶出基地,项目的最高负责人舒了口气。

    717号实验体以极高的效率和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被转移出去,但具体转移到哪儿却是他们无权过问的机密。

    这是位于市郊的一处小别墅,清幽寂静,旧时围篱上爬满的藤蔓半盛半衰,一侧花苞纷繁,一侧枯朽灰败,像是被烧了半边的褶皱裙摆。

    与多年前不同的大概就是戒备森严了许多,院内也少了人的足迹,入夜时更为死寂。

    床上的沉睡的青年每天接受一次检查,他的身体正逐渐趋于好转,这几天已经不再是濒危状态,经由evol强化后以及一次次改造的躯体是远超常人的包容和强韧,在适宜的环境和护理中愈合的速度令人惊叹。

    “他随时可能醒来,但下次实验的间隔最好不要少于一个月。”

    女人在汇报完之后走出了书房,白焜整理着桌面上的书面报告,默默思索着什么。

    他的身后是采光不错的落地窗,窗帘大开着,夕照把他的面目映得模糊。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无人照料,早枯死了几年。

    这里是他的故居,尽管他已经有几年没踏入过,但回到此处还是有种别样的熟悉和松弛感。这里并非绝对安全,但时时刻刻的紧绷也使人倦怠。

    他固定的居所位于军事基地内,也有其余几处落脚地,相比而言,这个曾经可以称作“家”的地方恐怕是他最少涉足的,尽管如此,它仍然足以唤起一些别样的,触动人心的回忆来。

    毕竟人非草木。

    打断他的沉思的是推门的动静。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是书房的门倏而开了,青年警惕而茫然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迟疑着,又带着一丝惊讶:“……爸?”

    男人和他对视上,点了下头:“醒了?”

    他觉得白起似乎与平日里不同,但又说不出这不同在哪儿。这种异样感甚至让他感到一种捉摸不透的熟悉,像是偶然翻到一页旧书,看到曾经不经意留下的笔记那样的意外和怅然。

    白起身上是素白的病服,初醒来面上也没什么血色,他扶在门框上,身体微微借力斜倚着,能看出是没什么精力的样子。

    白焜注意到他没能听到脚步声是因为白起没穿鞋,他赤脚踩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裤子并不合身,露出鲜明的踝骨。

    他这样叫了一声后却不再言语,只是困惑地盯着白焜看,唇角始终有欲语还休的,浓稠的,瑟缩的,掺杂着畏惧和混沌的犹疑。

    “怎么不去休息?”

    白起却久久地沉默着,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只是看着他,却并未和他对视。

    他这才似乎明白看到白起推门进来第一眼时,那异样感到底出自哪里。

    他的目光太澄净茫然了,甚至干净到不符合他的年龄的程度,像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年在注视着他。那双瞳人源于那个死去的女人,浅得漾光流水,好像目光生来就是软的,细细绵延。

    陈年的严寒把溪流冻结,严严实实地把一切希冀都封存起来,却在此刻融化了。

    他看着他,恍然想起很多年前,被雷声惊扰的小娃娃抱着小枕头推开门,带着软绵绵的哭腔找爸爸mama,再是少年脸上贴着创可贴,委委屈屈地在他门口罚站,眼中泪盈盈却强忍着不让它滴落。

    他们之间的回忆屈指可数,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随着眼前的身影浮上来的印象中,他总在哭。

    但其实白起并不怎么哭,他过分的懂事内敛,又过分的自主执着,向来如此。

    白焜不由地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纵然他们父子之间十几年来都未曾有太多温情可言,但没人能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动于衷。

    白起很不安,是rou眼能看到的不安,他的肩膀和手指都在不自觉的发抖。但他又强忍着自己的表情,不敢在他面前显得不安。

    他只是摇了摇头,扶在门框上的手浮起淡紫色的脉络。

    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他像是做了场太漫长的梦,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处于世间,所见所感都蒙着一层薄灰,落到狭窄柔软的心里会溅起巨大的悲伤。

    “他的记忆消退了几年,不确定是否为上次实验的后遗症,也有很大的因素是心理方面……

    “大概是回到了十七八岁,或许还可能再小一些,具体的或许您更清楚……”

    他们并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只能先等这青年养好身体,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白焜本来只是隔几天来看他一次,眼下这样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他很难再抽身离开。

    当他选择把他转移至私宅而不是安保程度更高的基地时,或许他并没有把他当做717,而是……自己的孩子。

    其实他并不清楚白起的记忆消退到了具体哪个年岁,白起长大的那些年,恰好是他最无暇于事业之外的其余一切的时候,即便仔细去审视他,亦是为了他身上那些无干温情的赤裸裸的研究价值。

    白起正默默地躺在床上,他还不适应这样的躯体,拥有evol的,极度强韧,却无处没有损伤的身体,处处关节和零件都被换了几轮一样的疼痛。他从镜子里能看到自己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想伸手触碰自己的躯体,却又莫名感觉即便他扬起胳膊,这朽坏零落的躯体也不会挪动半分,好像他并不是这个名为白起的人,而只是贸然跌进这具身体的幽魂。

    他就这样忽然丢失了几年的时光,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的父亲如以前一样冷漠,只告诉他好好休息,就再没过来看一眼。但好像一切又有那么些许不同,他知道此刻那个男人就在走廊尽头的书房里,等待着下属汇报完毕,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周,并且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好像是在等着自己的身体痊愈,白起十分不确定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一个他自己都怀疑是妄想的结论。

    主卧与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他能透过窗纱观察到隔壁的光亮,那盏灯会在深夜12点准时亮起,他甚至能想象到深夜那个男人按开灯光目光对上墙壁上那张合影的情境。

    不,他猛然想起来,一根刺冷不丁楔进心口,那张照片早在几年前就葬身火海。

    他缓慢地坐起身来,喘不过气似的,浑身的疼痛在剧烈翻涌,从骨髓及至肤表的疼,密密麻麻撕扯着。他的肋骨和胫骨都有不同程度骨裂,而最难以忍受的是被改造之后的躯体对药物的斥异反应,如同丝帛一样缚骨缠绕,绵软地流进血rou中去。

    监控察觉到他的异常,迅速做出了反应,医护者在几分钟之内就打开了他的房门。

    他看着隔着几步远站着的他的父亲,他的鬓角有很不明显的白,尽管养尊处优的社会地位并没有使他显出什么老态。

    他这才猛然想起,并不是几年前,而是更早的几年前。

    他像是从一重一重的梦境里跌落的羽翼,仓促得看不到实地。

    尽管共处于一个屋檐之下,他们之间的交流仍然不多。

    NW项目需要大规模的整改,他们最重要的实验体目前正处于恢复期,白焜难得的有一段时间的闲暇。

    这使得他发现自己的孩子有太多与他想象中不同的地方。

    是的,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少得可怜,他对于白起的印象更多限于温苒的描述和一些他以为然的想象。

    他以为白起和自己一样看淡食色,以低欲望的姿态面对一切除却公务的杂事,但白起挑食。他偏爱刺激味觉的重辣重糖,挑剔蔬菜。或许这在正常人中是普遍且正常不过的,没人喜欢委屈自己的味觉,但在他眼里这是近乎任性的小脾气。

    白将军毕竟习惯了事事运转得合理得当,人人顺从。

    他以为白起坚毅顽强,对伤痛有过人的忍耐力,尽管他见过太多优秀的战士,他的孩子也是其中的佼佼者。然而白起的身躯远达不到他的预期,不可逆的创伤也使得他很难再经受更具风险性的实验。

    裂痕可以修复,却无法恢复如初,白起在无人注意时才显露出对疼痛的厌恶和畏惧来,何况是一个心智甚至没有成年的他。

    他以为白起大约是憎恨自己的,该愤愤地向自己声讨那些罪责。可白起却没有提起过从前的任何足以蛰痛他们脆弱关系的沉珂,他只是安静的消化着他已到来的未来,甚至小心谨慎地不敢在他面前触碰过去。

    白焜静默地看着那个身影,青年正艰难地往书架最上一层够。

    那是被封存在玻璃柜中的东西,书架很高,往常的白起也需要垫脚才能打开,眼下他的手臂还无法完全使力,他嗓子里有强行僵硬地伸直胳膊的轻哼声,扶着柜门的指尖发颤,清瘦的下颌骨正随着仰头的动作时深时浅。

    他似乎是放弃了,松懈下来,一时没能站稳,往后闪了一步,倒在了一个臂弯里。

    男人的气息沉实,白起不回头也知道是他。他只是愣怔在原地,感受着背后的阴影笼过来,他的父亲揽着他的腰身,另一手轻而易举地为他取下了玻璃柜中仅存的东西。

    这幅场景曾出现在幼时的梦里。

    旋转木马奏着八音盒的叮当声,他和一个小女孩同时看上了最高的那个彩色星星棉花糖,她的爸爸把她高高抱起来取下了棉花糖。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是粉红色,在男人坚实的怀抱中晃来晃去。

    书柜中是一本儿童填涂画册,是那场火灾的遗物,它幸免于难是出于温苒的喜爱。

    她在前一天将它拿出来仔细翻阅,回忆着稚童笨拙却细腻的笔触,格外珍重地单独归置起来。

    白起从他手中接过画册,略微不自在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靠着书柜盘腿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翻开画册,只是低头,他耳侧正泛着细微的红。

    白焜看着他,忽然察觉到那股最鲜明的异样在何处。

    他眼前的孩子,记忆褪至少年的孩子,他还渴望着,像是有未尽的火在燃烧着。

    他还燃烧着,嘶哑痛苦的燃烧着,他不愿与灼痛的伤口和解,献祭了全身供养这温度。他还不明白燃尽之后的灰败苦涩,他只是烧着,直到在某一天被无尽绵长的霜雪扼死。

    02

    717的身体经历过一次次破碎和修补,在诸种药物的作用下早习惯了伤痛,但十几岁的白起却还难以应付这些。他时常因身体不可名状的怪异症状而心惊,因磨人的隐痛而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他对这具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疤感到陌生,对不时掠过脑海的零碎画面感到陌生,他像是关节被虫蚁蛀坏的木偶,疼到极致时连蜷曲手指都疲惫不堪。

    他不被允许使用镇痛的药物,只是一遍遍地闭眼又睁开,咬着牙忍耐着喉咙中的轻轻痛吟声。

    白焜只给了他几句轻描淡写的解释,他到现在都没去问这些年他的身体究竟承受了什么,又即将有怎样的用途。

    他只知道自己觉醒了evol,目前正参加着父亲名下能更进一步地激发潜能的项目,这牵涉到对躯体的改造,他在实验任务中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不知道他曾很多次险些死在手术台上或者直面敌人的,也不清楚他的身躯被当做何种目的为了何种价值的工具,他唯一在意的是,他终于被他的父亲注视着,这么些年从未如此长久地被赋予肯定的评价,得以留在他身边这样长的一段时间。

    白焜仍然在这处旧居所住着,好像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院内有一株木香,枝干蜿蜒着爬至二楼阳台,白起如旧时一般枕在靠椅上,这是四月的晴天,层叠的白花缀了满墙。香味清淡,白起倦怠的时候多,午后往往在这儿消磨过去。

    风是他熟悉的味道,这会让他偶尔有回到过去的感觉。他感受着手指间触感鲜明的风,它正把记忆里的香味沁至每一寸他能呼吸到的地方,它更像水,从皮肤上流过去。

    他沉溺在这样熟悉的气息和触感里,他其实想不明白,如她这样温柔的风,究竟为什么在那人眼里只剩下撕扯和破坏的价值。

    他环着膝弯睡着了,醒来之后已经是日暮,夕照如织锦。

    这时有凉风,他裹紧了不知何时披在身上的外套,那是一件旧制式的大衣,在晦暗的天色下是烧了松烟那样浓郁的墨色。

    这是他并不熟悉的气息,他站起身来,走廊尽头的书房正亮着灯。

    白焜一转身就看到青年扶着门框站在外面,依然如那夜一般悄无声息的赤脚走过来,轻缓地推开门, 却不进来,只是默默看着他。

    他披着自己的衣服。他本就比白起高了些,白起又是浑身伤病未愈,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衣宽袖长,他被严严实实裹在其中,袖口埋过手背,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手指。

    他仿佛同他亲昵到随时不打招呼地过来,却又生疏到不知开口该说什么。

    他们对视许久,白焜问他:“今天的营养剂打过了?”

    白起摇头。

    白起遭遇暗杀前在NW基地里昏迷了一个多月,全身的器官都正处于修复的阶段,骤然恢复至常人的作息饮食并不适宜。他这段时间吃得少,大多都是流食,要靠营养剂撑着身体。

    他醒来的这几天只来得及勉强消化难以接受的事实,一点点试图勾勒着消失的这些年的轮廓,偶尔闪现过的色彩和声音都会让他恍惚。所以,眼下说到这个话题他才注意到,白焜每天都不吃晚餐。

    他这样和白焜对视着,忽而有些局促。

    人总是从懵懂清澈的时候长起来的,没心没肺的小孩只知道吃了玩,无可解闷的时候便总要偎去大人身旁,跟在身后问东问西,摆弄头发画胡子,叫人烦不胜烦。

    白起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竟像那个小孩了。养着伤无所事事,时间无从打发,知道那个人在家里,就不知不觉地凑到他身边了。

    他不知道自己来书房要做什么,安静的空气显得紧绷,于是他问他:“你晚上不吃点什么吗?”

    男人只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不用。”

    他的事旁人向来无从置喙,很少有人敢质疑他,所以他从来不需要解释什么。

    所以白起没再接着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哦”,便合上门离开了书房。

    他不知道,其实男人是因为经年遗留的胃病,才不得不省去晚餐,以免影响作息和工作效率,即便偶尔吃得下去东西,也只是些清淡蔬果。

    白起想象不到他伤病的样子。

    白起慢慢恢复饮食之后,这件事竟成了他们之间平静许久之后的第一个矛盾。

    不关乎横亘他们之间陈年的沟壑,也无关未尽的责任和身上的伤痛,更无关那场大火,只是因为餐桌上的几道菜。

    不,白起想,那些东西甚至不能称作“菜”,那仅仅是食物。

    医生和营养师为他制定出的食谱其中大半都是白起吃了第一口就不愿再碰第二口的东西,他几乎接触不到盐和糖。油脂和奶腥味混合的东西简单干净得让他以为自己是只需要灌入燃料就能运作的器械。

    白起本以为他只需要忍受几天,但随着他的身体恢复,这些让他难以忍受的东西不减反增。

    白焜即便不吃饭,也会坐在餐桌前看着他把那些东西塞进身体。他们同坐在餐桌前,却并没有任何家人共同进餐的温馨气氛。白起只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横着一块透明玻璃,一个是观看者,一个是无机质的人偶,他必须端正着坐姿,把进食表演给他看。

    白焜没有预料到他的不满,毕竟717早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在战场上破败,在实验室中等待最高效率的修复完整,以必要的质料维持存续,避免锈蚀。

    他只是淡淡地命令道:“坐下,吃了。”

    白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眼里原本那点愤怒和委屈黯淡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他留在这里的确是为了等待自己痊愈。但并不是等待着白起,而只是那串编号。

    他们之间因为白起记忆的消退而暂时和缓的气氛,终究还是冷了下去。

    白起尽量配合着一切恢复的措施,包括吃下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其余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房门中,不再试图在家里找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也不再时常往书房跑。

    如果白焜有和寻常小孩相处的经验,就不难发现,他是在闹别扭。

    但24岁的白起不会对他发脾气闹别扭,因为需要燃起这些情绪的期待早被消耗殆尽。而17岁尚有这样孩子心性的白起被他遗忘在身后,隔着遥远的距离。

    所以他不明白。

    他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但或许是不被公务缠身使他有了闲暇,而人一闲下来情绪便过分冗余,他也对眼下略显僵硬的氛围感到烦躁。

    直到这样的僵持在某天清晨时被打破。

    白起现在习惯于以游离在外的他者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的身体。

    他向穿着制服的人汇报着这具躯体的每一处创裂口和愈合的情况,有哪一样零件损坏,有哪一处器官不适,无可言喻的感觉模糊至具体的数字和指标。他习惯了这具被修复过不知多少遍的躯体随时可发现的损坏,眼前的情境却终究使他勉强伪饰的镇静崩裂了。

    布料上很浅的水痕顺着纹理慢慢洇开,他下体的器官也濡湿着,往下滴漏液体的时候他甚至没能知觉。

    “失禁只是因为曾植入的激活装置在遭受重击时移位产生的神经压迫,只需要轻微的调整,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在回NW实验室再次剖开躯体之前,权宜的措施是使用导管控制。

    这是他们得出的结论。

    医护者和研究员并不对这样的问题赋予任何其他色彩,在他们眼里这只是躯体诸多损坏之中无伤大雅的一个。毕竟717陷入昏迷时也只是在培养槽中赤裸着被观察的客体,他的身体没有隐私,关乎机体运转的一切活动都曾被细细分析,拆解,调整。

    但白起抗拒他们的视线和触碰,他毕竟不是几年后对一切都脱敏的717。他终于再次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他颤抖着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口,仰视着他,摇头。

    他的眼眶发红,眼神近乎哀求,好像下一秒就能流出泪来。

    他的面容终于和白焜回忆里那个一直等待的含着泪眼的小孩重合起来,白焜竟在他这样的神情下感到些许诡异的满意。

    他挥手示意那些人出去,然后顺着小孩攥着自己袖口的力度把手搭过去,安抚似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我会解决的。”

    这是他第一次向他许诺一件事情。

    由自己的父亲触碰性器官并不比旁人带来的羞耻更少。

    白起闭着眼不想去看,他的呼吸沉重急促。

    最初他还会下意识地躲闪,被男人一次次地纠正姿势,让他分开腿挺直腰身。这在他冷淡而不容抗拒的口吻下像是一次训练,口令和动作一一对应,他的身体在一次次异物侵入中逐渐习得,甚至记得他的语气的含义,他安抚着腰身的触感。

    男人戴着手套的手握拢他的下体,冰凉的器具顺着尿道慢慢探入身体内部,分明是软韧的东西,却像是刺入他的下体,直到小腹都有发麻的刺痛感。这个过程漫长得可怕,足以把他所有的羞耻感都滤净,只留下僵硬的无措。他紧绷着身体,然后听到低沉的声音对他说了句:“可以了。”

    淅沥的水声中他的脸越发guntang,眼尾浮着浸透的红意。

    如果有任何一个外人在场,都会质疑这样的不必要的辅助,毕竟白起并非没有自理能力。

    白焜不是没能察觉到这其中掺杂的别样意味儿,但他不介意亲自管束他的孩子。

    白起从未这样乖巧过,以一种纯粹服从和依恋姿态往他怀中靠近。

    性向来是最好的规训工具,而不谙世事的心智只会将他抛向困惑和堕落的最底端。

    无知单纯的孩子怎么不讨人喜欢。

    白焜脱下医用无菌手套,用带着温度的掌心重新抚上了他的yinjing,显然这具躯体的性经验并不多,他僵硬地颤了一颤,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绞紧了,骨骼几乎都要摩擦出响动。

    白起知道这不对,他们在往禁忌之处,可他根本无法抗拒身后人沉重而平稳的呼吸和语调,他紧紧贴着自己父亲的体温,后颈偶尔会擦到金属纽扣的冰凉,他不断把下身往他掌心中挺动,本能地追逐快感,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自主解脱能力一般,明明他没再给他任何禁令,他却下意识地只向他乞求。

    他嗓子里有时隐时现的轻喘,耳侧的头发被汗浸湿。

    白焜低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白起相貌原本就显得年轻,此刻他竟有点分辨不出自己怀中是否真的是几年前那个尚青涩的少年。他满眼是迷蒙的水意,下巴尖瘦削,睫毛忽颤着,嘴唇是情动后透亮的薄樱色。

    他发觉他的孩子是这样的精致动人。

    被半阻塞着的jingye最终没能顺畅射出,只是淅沥地从他手上流下去,青年单薄的衣领在辗转摩挲中半褪到肩侧,脖颈下那道疤狰狞地露出一半。

    白焜仿佛才意识到,他把玩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目光仍然毫无波澜,沾湿的手指送到白起口中去,唇舌温软,丝毫不设防,他轻而易举地插入他的喉口,像是随意掰开一枚蚌壳那样摸到了那极端敏感而柔嫩的软rou。

    他对自己的孩子,起了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