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执念
44.执念
沈时宜最怕热,高一军训还中暑了。 医务室里宋序在包扎伤口,沈时宜在喝药。 继国画堂之后,他们在学校里的初次见面,沈时宜惊讶地发现他们认识。 难兄难弟既视感,她主动打招呼:“嗨...宋序...” 宋序给沈时宜的印象从来都是高冷的,他那张俊秀的脸蛋倒是给他加了不少分。 他们有节体育课都在周三下午第二节。 沈时宜很怕热,体育课自然也是躲阴凉的,书店里的偶遇,让沈时宜愈发觉得缘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她相中了本言情小说,想要买单的时候发现钱包没带,她走到宋序跟前伸手:“宋序,你给我借20块钱可以吗?回教室了还你。” 宋序神情微愣,凝着她手中的言情小说,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50块钱,全程没有说话。 与宋序同行的男生暧昧地看向宋序,问:“15班的沈时宜,你怎么认识的?” 沈时宜听到了对话,她成绩是垫底进的高中,跟宋序不属于一类人。 他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而她则是教导主任眼里的眼中钉,要不是莫子卿开学前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沈时宜每周上榜的次数并不会少。 宋序的回答荡漾在她的脑海里,他说:“我朋友。” 朋友。 沈时宜过去15年除了钟婉怡,没有太多人能被她称之为朋友。 * 沈时宜走在树荫下,突然想从开始到结束,宋序好像都只是把她当做朋友。 只有她陷入爱情偶像剧里,爱情的疼痛,愤怒都转移给了宋序。 可宋序后来发的那些微信,字里行间都像是情人间缱绻的告白。 沈时宜很烦,她想要逃离这种情绪,却又摆脱不了。 她给许知砚打微信电话,没有打通。 * 有机农庄很大,水果蔬菜种类繁多。 沈时宜的矿泉水全部喝完了,觉得头昏脑涨,她真的受不了热。 宋序用伞遮在她的头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难受的话我们先回去吧。” 她不想扫了钟婉怡的兴致,跟在钟婉怡身后,她有些提不上心气。 宋序打开了矿泉水递过去,沈时宜没有矫情,直接灌了几口后擦拭唇瓣,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宋序的声音相较于两年前是有些变化,沈时宜觉得可能是更成熟了,他比以前更加沉稳,话也更少了。 这时候,沈时宜想起了许知砚,她喜欢的类型没有变过。 * 中暑,情绪反噬还是真的太热。 沈时宜说不清楚,她只觉得头很晕,落入宋序怀里,她脑中浮现的许知砚深邃的眸子。 她甚至出现了幻听,那是许知砚压着她的腰,弄得她疼了,他哑着声音说:“错在哪里了?” 错在不该落到宋序的怀里,错在不该去回忆过去,错在很多事情上面了。 * 沈时宜是被宋序背到营帐里的,帐篷出门前开过空调了,里面温度不高。 钟婉怡用毛巾给她擦拭身上,宋序去服务中心拿了瓶藿香正气水。 回营帐的路上,宋序盯着藿香正气水,嘴边突然露出了笑容。 军训中暑后,校医给她开了藿香正气水,她喝了口后脸部表情丰富,大概是缓和过来了。 她看到了因为搬运物质受伤包扎的宋序,她喊了声:“嗨...宋序...” 没等他回复,自顾自地说:“中暑没把我送走,藿香正气水要把我送走了。” 宋序敲了敲门,沈时宜有气无力地说:“请进。” 房间里没有钟婉怡的身影了,宋序把藿香正气水打开,递过去:“中暑喝这个很管用。” “你想要我的命就直接说。”沈时宜裹了裹被子,侧躺着背对宋序。 榻榻米在房间里侧,宋序脱了鞋过去,沈时宜警惕睁了下眼睛。 那种防备,是曾经绝对不会有的,宋序很受挫。 沈时宜下了逐客令:“钟婉怡去拿西瓜给我吃了,你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宋序盘坐在她身旁,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声线温柔:“喝了,我就走。” “你高兴待着就待着吧。”沈时宜翻了个身,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贴在额头上的掌心。 * 极度的不舒服下,睡觉是一种对抗情绪。 沈时宜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宋序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维持着适才的姿势,一动也没动过。 枕侧的手机亮起屏幕,宋序看了眼屏幕“警察叔叔”。 他喊了声沈时宜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接通了电话:“你好。” 许知砚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荒谬的场景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始料未及的,他想到了宋序的名字。 宋序又补充了句:“时宜,她睡了。” 许知砚喉头滚动,话筒里良久的沉默,宋序不确定地方是否还在,只能继续说:“您好,有什么事情找她吗?” “没有。”许知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盯着屏幕上大概2个小时前发来的—— “我想你了,哥哥。” 他觉得有些可笑,小孩子是没有心还是说心太大了。 * 宋序挂断电话后,点了下屏幕,发现她的密码用的还是高中时的密码。 点开通话记录,最近都在联系,宋序不免想起了钟婉怡说过的沈时宜的男朋友。 听到外面的声响,宋序删掉了刚才的那通电话记录。 * 宋序给钟婉怡开的门,钟婉怡眸底闪过些惊讶,他解释:“她睡着了,我不放心。” 钟婉怡小声问:“你没有跟她解释些什么吗?” “没有。”宋序低声说着,瞥了眼她手里的西瓜,“我那个房间有冰箱。” 钟婉怡看向蜷缩着睡觉的沈时宜:“就这么错过?” “嗯。”宋序穿好鞋拿走地上的西瓜,仰头对钟婉怡说,“刚才她男朋友打电话了,我接了,不小心把通话信息删除了,等会她醒了你搞告诉她。” * 沈时宜睡到天黑才被钟婉怡喊醒,醒来就告诉她许知砚来过电话了。 她嗯了声,宋序接听电话包括跟钟婉怡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微信,消息停留在那句——我想你了。 没有任何的质问,更没有任何的回应。 * 景区刚好举办篝火晚宴。 世间的巧合总是那么的荒诞,钟婉怡在这里遇到了初恋,那个曾经为她剃了寸头的男生。 钟婉怡喝醉后,抱住男生哭,沈时宜识趣地离开了现场。 宋序拎着啤酒瓶坐到她身旁,她仰头看星星:“宋序,为什么又回来?” “执念。”宋序喝了口啤酒,在沈时宜的印象里他是滴酒不沾的。 她摸了摸口袋,宋序递过去开封过的烟盒,沈时宜终于明白下午靠在他后背上,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烟味。 宋序学会抽烟了。 曾因为她抽烟而发生过别扭的男孩现在也会抽烟了。 她点燃香烟,笑了笑:“你什么时候抽烟了?” “很久了。”宋序接过一根烟,熟练地点燃,口吐烟雾。 * 直面宋序比沈时宜想的要轻松,物是人非的疏离感,她渐渐地发觉青春里的疼痛不过是她无病呻吟罢了。 和宋序说起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两人在烟雾里聊了近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沈时宜给许知砚发了两次消息。 一次是在话题开始前—— “我朋友说你给我打电话了?” 一次是在话题结束前—— “晚安。” 沈时宜仰望着星空,回头看宋序,眼眶有些湿润,曾经的赤诚都是真的,热情归于平静,放下是一种永久。 * 沈时宜回了帐篷,钟婉怡半醉半醒地看着宋序落寞的身影,她踉跄地走过去,看见宋序的眼泪挂在脸庞上。 她问:“为什么不告诉她你都是被你妈逼的呢?” 宋序用手背擦拭着眼泪:“没有意义。” “我已经不再是她喜欢的样子了。”宋序自嘲地笑了下,“喜欢不该是让她替我分担疼痛,应该是看她幸福。” “她跟我聊天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她以后会很幸福的。” “A市房产已经变卖了,我能给她什么样的幸福呢?我拿什么去抢?” 钟婉怡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说不出来。 * 露营之旅结束后,宋序又出国了,出国前沈时宜收到了他送来的18岁的礼物,是限量款的火机—— 亲爱的时宜: 祝你一切都好。 * 飞机在云端飞行,宋序拍下了蓝天与白云,却无人分享。 他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了4年前—— 初三,学校的美术老师离职后在校外任职,邀请宋序去画室参观。 楼上的女孩在折纸飞机,她靠在栏杆上和另外的女孩说:“我下周课就上完了,解脱了。” 她很兴奋地起飞了纸飞机,正好飞到了宋序的脸上,她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宋序捡起扶梯上的纸飞机,沈时宜又喊了声:“喂。” 他微微仰头,女孩看着他有些失神,他上楼时,把纸飞机递了过去。 宋序见过很多以此来跟他打招呼的女孩子,不知为何,这个有些特殊,她眼底的狡黠不像是喜欢,更像是探究。 再然后,母亲宋云清并不愿意让他投入太多时间在这种无畏的兴趣班上。 相较于无名之辈,宋云清有更好的门路,让他师承国画大师。 宋序却偏生跟宋云清杠上了,他自主主张同意了画室的减免课程。 女孩周六上午有节课,她画画没有天赋,画室的老师还在夸她有进步。 她歪着头跟身侧的女孩要吃的:“方丽丽,你怎么不给我带你奶奶做的那个虾饼了?” 方丽丽坐直了身体,表面上看过去她画得很专注,宋序瞥了眼,徒有其表。 她压着声音:“我奶奶这两天回老家了,我现在都只能吃麦当劳。” “真幸福。”沈时宜画笔握在手里,看着方丽丽因发育而丰腴的身体,羡慕地说,“羡慕死我了,汉堡包什么的,好吃死了吧。” 方丽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毕竟每天她每天在画室楼下都看到了沈时宜有豪车接送。 富二代还馋汉堡包,有点匪夷所思。 “好吃,死了。” 沈时宜沾了点墨水,在画板上随意糊弄了两笔:“我好想吃垃圾食品啊。” “你们富二代不都吃鹅肝,松露那些高级货吗?”方丽丽也很好奇沈时宜都吃些什么。 “我不是富二代,我是饿死鬼投胎,我现在就想吃点薯条,汉堡之类的。” * 又是周六的早晨,方丽丽给她带了麦当劳的早餐,沈时宜躲在茶水间边吃边哼唧:“我的妈呀,我有多久没吃过这么香喷喷的食物了。” 宋序坐在靠近茶水间的位置可以轻松听到两人的对话。 方丽丽抿了口豆浆:“这个不甜,你真不喝?” “不喝,我喝白开水,甜得容易发胖。”沈时宜做贼般地往外看。 “你看什么呢?” “间谍。”沈时宜猫着身子大口吞咽着食物,“画室里好多我妈的狗腿子,他们知道我妈控制我的饮食,会偷偷给我妈告状立功。” 方丽丽不理解:“你瘦得跟竹竿一样了,还减肥啊?” 沈时宜让方丽丽捏捏她的腰:“我妈搞艺术的,绝对不允许我体态太差,噩梦。” 方丽丽仍旧不理解:“你这rou也没多少啊。” 沈时宜咕咚喝了一大杯水:“艺术家都追求完美,我是她的作品。” 方丽丽听完替沈时宜难过,但也爱莫能助了,下周开始她要备战中考了,国画堂的课全部转成英语辅导了。 * 宋序说不上来对沈时宜是什么感觉,深夜时,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了那句—— 我是她的作品。 他好似能理解沈时宜那些不着调的话语了。 方丽丽离开后的沈时宜话没那么多了,她安静地画画,安静地在茶水间偷吃饼干。 她似乎发觉到宋序的眼神在注视着她,她主动凑了过去夸奖他的话好看。 他并非是高冷,只是没怎么跟女孩子说过话。 她偶尔话题跳脱太严重,他时常还在想着回上个话题,她就跳跃到了下个话题。 以至于,沈时宜说他不是高冷就是面瘫。 * 煎饼果子是宋序骑车来的路上看到的,他只是突然想到沈时宜说她很想吃煎饼果子。 他带到画室时,她人还没到。 最近几次,可能是有老师说她下课溜出去买东西吃。 所以她家里人总是在外面等着她下课,她没有什么机会偷吃东西。 宋序的余光瞥向不住看着他桌面煎饼果子的女孩,他起身说带多了早餐。 沈时宜吃东西总是那么的有食欲,不管是块饼干,还是煎饼果子,她吃得都很香。 * 如果沈时宜离家出走那次,他没有带她回舅舅家就好了。 宋云清也不会查到沈时宜是沈明川的孩子,宋序开始只是以为母亲反对他早恋。 他珍惜与沈时宜的相处,也贪恋她靠近时如同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 他很珍惜,也很克制。 他以为只要高中毕业了,只要他有能力去跟宋云清对抗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期盼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沈时宜高二生日那晚,他被宋云清关在了房间里,那个他犯错就会被关进去的小黑屋。 宋云清比以往都要冷漠,他所有的抗争都被宋云清云淡风轻的话语击破了。 “你不想知道沈时宜mama为什么讨厌你嘛?” 宋云清的表情冷漠又恐怖,宋序失去了逃走的动力,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 “我跟你爸爸离婚就是因为沈时宜她爸爸,你觉得他们家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吗?”宋云清拧开了农药瓶子,刺鼻的味道入鼻,宋序冲过去,夺走了农药瓶子,喊着她:“妈!” “为什么不让我喝?”宋云清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早已癫狂,“我死了,你就少一个抗争的人了。” 母子抱作一团,宋序看着宋云清跪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谁都可以,不要是姓沈的好不好?我的人生早就被毁了,别再让我痛苦了好不好?小序。” 宋序真正的妥协是在宋云清拿出亲子鉴定的那天。 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喜欢的女孩是自己的亲meimei。 宋序如同行尸走rou般地任由宋云清办理留学手续,直到他想跟沈时宜告别时才发现微信号早就被注销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宋序都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宋云清躁郁症严重到需要去疗养院,宋序渐渐地尝试去放下,宋云清治疗期间,宋序能拿到她的手机。 他找人要到了钟婉怡的电话,拨通电话的当晚,他失眠了。 钟婉怡说沈时宜恨透他了。 他深知他是可恨的,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去联系,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就好。 那通电话成了压倒宋云清的最后一根稻草,疗养院里,宋云清精神变得很正常了,她说:“你不能联系沈时宜,她是你meimei,你不知道吗?” 如同在宋序心里丢了个炸弹,把他五脏六腑都炸烂了,疼得他呼吸不过来。 宋云清踱步到床边,精神好似又开始失常:“如果你敢联系她,我立马死给你看。” 宋序只能哭着删除了钟婉怡和她发来的消息。 这些仍不够,他注视着宋云清摔烂他的手机,如同断掉他的念想一眼。 人是感情的动物,不像动物容易驯化。 宋云清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差,宋序的精神被大肆消耗,父亲顾长安过来看望了宋云清。 宋云清或是病情恶化,也可能是不想理会他,她认不出来顾长安了。 顾长安再婚后发现患有不育症,便想要宋序回到他身边,毕竟宋云清这样子已经照顾不了宋序了。 宋序才渐渐明白,那份所谓的亲子鉴定,都是宋云清在阻碍他和沈时宜。 他回到病房质问宋云清为什么要撒谎? 在宋云清病态的约束里,宋序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到这人世间。 他的到来,毁掉了宋云清的事业,也毁掉了她的家庭。 宋序质问宋云清有没有爱过他这个儿子,她缓缓抬起头,说:“没有。” 宋序怎么也没有想到宋云清会用让自杀的方式结束她的人生。 收拾遗物时,宋序看到了宋云清的日记—— 精神的折磨往往是最痛苦的,我怕是抗不过去了。 我最担心的还是宋序,联系顾长安的时候,我心里是恨的,但凡当初夫妻之间多一点信任,我们之间不会如此。 宋序啊,我不介意你找谁做你的妻子,只是看不得你受委屈啊。 * 日记是断断续续的,宋序含泪抱住日记本,痛哭流涕。 回国办完葬礼,宋序见到了钟婉怡,墓地下起了小雨,钟婉怡说沈时宜很喜欢他,他辜负了她。 他侧眸看着手背上的黑纱,想起了那份可笑的亲子鉴定。 * 破镜难重圆,住院期间,宋序告诉了钟婉怡所有的真相。 他压抑多年的情绪在那瞬间被释放,眼泪汹涌而出。 他不再是那个能给沈时宜带来快乐的男孩了,特别是听到钟婉怡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曾经有过无数个瞬间,宋序想,这个幸福只能是我给她的,其他人不行。 当经历了许多事后,宋序才发现初心这个东西并非谁都能保持,他早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 飞机在洛杉矶降落,宋序收到了沈时宜的回复—— “一路顺风。”